“有人袭营!”石破天惊般,一阵兵戈相击的杀伐之声在寂夜中骤然响起,混杂各种不同声音的惊喊、叫骂、金属刺进血肉之躯时的痛呼、兵卒倒地时身体跌进泥浆水潭里的闷响……
数不清的黑衣黑甲的秦兵,自四面八面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合围了项羽所率的这一支两千来人的先锋队伍——攻其不备,雨夜奇袭,然后,几乎是一面倒的血腥屠杀。
而被兵士们重重戍卫着的主帐前,却是一派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
“将军,唯今之计,您轻骑突围,或许——尚能挣得一线生机!”一身铁胄白甲的年轻的裨将以头触地,声音透着镔铁似的决绝与坚毅“属下率人留下,负责断后!”
说着,他抬了头,焦急的目光几乎仇恨地怒视向将军身侧,那个半裹在绵厚貂裘中的单薄少女——
“将军,她——”忠耿的裨将死死盯着将军身边这个莫大的累赘,然后,又更焦灼地将目光移向了自家将军。
“阿虞,你怕么?”项羽目视前方,眸光冷凝。
阴湿的瑟瑟冷风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刚毅有力地透到一层裘衣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曹昇·《流血的仁途——李斯与秦帝国》。这是作者君自己极喜欢的一本书,初读时简直惊艳呐,大赞~
☆、项羽与虞姬(四)
“将军既不怕,阿虞又何惧?”少女清越的嗓音透着几分锐利的冷冽,字字落音,带着一股铮然之意。
这一瞬,项羽耳际仿佛又隐约响过了初见那一晚,她的那一曲《国殇》。
年轻的将军忽地纵声而笑,眉目飞扬,伸臂一把揽了她在怀中,就势翻身上马,一身铁胄,银枪白甲。
他眸光孤冷,睥睨着眼底一派剑戟森森的乱象,略略侧过头,清声对身后的人道:“我项籍,只为我楚国兄弟开路,不需兄弟们为我断后!”
“大楚的儿郎们,随我身后,杀!”一声清刚浑厚的扬声高喝,吼响在沙场之上,在连绵阴雨中,仍然直击每个人的耳膜,震聋发聩!
那些陷入无尽苦战与乱斗的楚国兵士,仿佛在在漆黑的寂静中,寻到了前方导引道路的灯光,虽纷乱杂沓却行动迅速地向着主帐方向集结而来。
而这一支孤勇的队伍最前方,年轻的将军,一骑当先,银枪白马。
见尚能参战的兵士已大略集齐,项羽铁枪一挑,便挟着那一身盖世胆气与悍勇,率先驱马持枪杀入敌阵之中——眸光是嗜血的狠厉,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虞姬乖静地紧紧靠在他胸前,十四岁少女娇小的身子密密裹在裘衣里,简直像个孩童般,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
她看着他手中那杆耀目的银枪,劈、砍、崩、撩、格、洗、截、刺,划出一道道泛着寒芒的凌厉弧光,四周随之纷溅起殷红的鲜血,甚至有时带着敌人的断臂、断足或者头颅……
那些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发上,溅到他们两人的衣裳上,甚至溅得他座下那匹的通体似雪的白驹一身浴血的殷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血腥味儿,混合在雨天的湿气中,裹挟着沙场溅起的尘土泥桨分外闷窒,简直另人有些作呕……但,缩在项羽怀中的少女,却再顾不得其他,只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拥住这人,耳中传来他强悍有力的心跳声,然后,莫名的心安。
陡然,一记银寒的光芒划过眼前,她看着那道刀光险险自他颈边擦过——眼下这名秦兵,似乎颇为棘手!
而就在项羽为避开刀光,略略侧开身子的一瞬,旁边另一名秦兵迅然趁势上前,蓦然刀光斜刺,借着这难得的罅隙,向他怀中的少女发难,直取颈项——
原来,这二人联手出击,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
这个神勇无匹的年轻将军,武力骁悍、骑术谙练、枪法精湛,简直无懈可击,而他怀中紧紧护着的少女,便是唯一的弱点。
“呛——”千钧一发之际,项羽的银枪凌厉地一个挑,截回了那刀光。
却不料另一人自身侧击向虞姬,眼见寒芒近身,他浓眉一轩,几乎不假思索地回身相护,下一瞬,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刺目的刀光没入他腰侧……
“啊!”一声痛极的惊呼,却是发自项羽身前的那名秦兵,就在同伴的刀刺中了这个悍勇无伦的对手,两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的瞬间。年轻的项氏将军却是趁隙蓦地发力,手中那杆银枪骤然格开了拦路的大刀,霸道悍劲地向前一劈,直取敌方咽喉——一股鲜血自被生生划破的颈间喷涌出来……
下一刻,他枪尖一转,待她看清时,一蓬血花绽开,另一侧那名秦兵持刀的右臂已被从肘处生生截断——
只一个眨眼,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两名敌手,已然一死一重伤,狼狈惨败——周遭齐齐骇然,这人,果真是天降的杀神!
项羽只眸光孤冷,轻蔑地扫了前方喉间涌血的尸首和身侧断臂倒地的人,然后微微皱眉,神情略带隐忍拨出了自己腰间,那柄刺入皮肉一寸来深的长刀,随手丢进了沙场的泥浆里。
“些许小伤,莫怕。”这是虞姬记忆里,那一晚他杀入阵中,为了护她负伤之后,对说的唯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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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为何一夜之间增了几万兵马,可探明白了?”次日傍晚,临时建好的楚军营帐中,项羽拥裘踞在坐在案前,问。
“禀将军,事出突然,眼下仍未查探清楚。但,以其作战的章法来看,应当是咸阳那边增援的人马。”年轻的裨将垂首长跪在堂下,恭谨应道。
昨晚损失了近半数人马,但面对秦军精锐攻其不备的奇袭围杀,已是极为出人意表的好结果了。
“叔父那边如何了?”项羽抬了眼,问。
“武信君那里,自昨夜秦军突袭起,便断绝了消息,至今未有音信。”
项羽眉峰微轩,继续垂眼看着案上的奏报:“你且下去罢,令营中弟兄好好休整一番。”
“诺。”裨将十二分恭谨地执礼一拜,这才退出帐外。
室中一静,项羽眉峰皱得更紧——这样的奇军突袭,叔父那边,想必同他们一样毫无防备,不知眼前又是怎样的情形?
“将军,该用药了。”他闻声抬眼,却见一袭苏芳色楚锦襦裙的虞姬,正拂了帐帷,捧着只小食案走进来。
她手中简单的黑漆朱绘小食案上,置着只盛药的铜盂,甫一进帐子,便蓦地弥散开了满室清苦的药香。
待她走近了过来,方将小食案搁下,项羽便极为配合地抬手取了药盂,饮酒般利落地灌了下去,一仰而尽。
虞姬在他身旁敛衽跽坐下来,看着他将空了的药盂置回案上,这才略微安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