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不少,为何不早日向我转述一些呢?”
“四哥呀,你知道我支持大郎为太子,现在果然立了三郎,我若再把这些流言说给四哥,四哥定会认为妹子心有不满。我如此做,就少了不少嫌疑呗。”
“妹子多虑了。这些流言非妹子之言,你早日告诉我,就可以早点心里有底儿,如此就可早日想出对策。”
“四哥想如何处置此事呢?”
“很简单,就是早日为三郎正名,以平浮议。”
太平公主点头道:“是呀,应该这样。四哥,难道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有什么好法子?大郎以死相逼,弄得我焦头烂额。我若迫于流言废三郎之位,大郎估计会寻死,我岂不是鸡飞蛋打?”
李旦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太平公主无计可施。太平公主心中叹道:人算不如天算,谁料李成器抵死不干太子呢?如此方让李隆基凭空拣了一个大便宜。由此来看,李隆基为太子实在无法逆转,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太平公主想到这里,轻轻叹道:“是呀,大郎这一次不知道犯了哪一根筋?事已至此,唯有为三郎正名了。四哥想如何为三郎正名?”
“我想明发一道制书,将大郎辞让的过程与三郎的功劳说一遍。若此后再有流言,须问罪于传播者。”
“好呀,如此一来,天下再无如此流言。”太平公主回答后,忽而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儿,皇兄自己下一道制书也就得了,何至于把自己巴巴地召入宫中商议一番呢?莫非皇兄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李旦确实对妹妹有想法,流言中也有妹妹主使的话题,那么近日两人商议一番,即是申明了自己对妹妹的诚恳之意,若果然是妹妹主使流言,也顺势堵了她的嘴。由此来看,李旦一点儿都不糊涂,颇有睿智。
此事已妥,他们不再说此话题。
太平公主脑中快速一转,说道:“四哥,三郎为太子,其谋虑智识高于大郎,堪当其任。然在敦厚恭谨一节上,大郎就把三郎比了下去。譬如这次起事,三郎办了好事,然三郎事先并未向我们露出半句,他的心气儿实在是胆大了一些。四哥知道,我此前对三郎甚是喜爱,可是有了这档子事儿,就让我心中添了不少忧虑。”
李旦沉吟道:“妹子说得有理,此子平时不露痕迹,突然之间办些胆大妄为之事,确实令人忧心。知子莫如父,我此前多次教训他,总觉得他没有大郎他们稳当。就说这回事儿,他策动一些低层之人率然发动,天幸成功了。我此后多次想过,其过程也实在侥幸啊,若其事败,我们岂不是都跟着倒霉!”
“是啊,他现在做了太子,更应持重。妹子以为,四哥可选些持重之人为太子师,以教授其圣贤道理及敦厚之道。”
“妹子所言有理。我想过了,如韦安石、姚崇这些人行为持重,又历三朝为重臣,让他们兼知太子之师,可能有些好处。”
太平公主闻言不吭声,李旦见状追问道:“妹子以为如何?”
太平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四哥呀,我有些担忧。只怕说出来,又惹你生气。”
“你直说无妨,我不生气。”
“四哥以为,你昔日相王府的属官,他们果然一心忠于你吗?”
“他们皆为正直之人,难道心有旁属?”
“哼,就说这韦安石吧。外人皆言此人为人正直,官声甚好,我却不这样以为。自从三郎当了太子,此人倾心三郎,动辄往东宫跑。其貌似忠厚,心实奸诈,他如此做就是在想自己的后路!四哥你想啊,你刚刚即位,又是盛年,韦安石作为你的旧属,他应该一心一意辅佐四哥才对,其以中书令之身对一个新任太子如此热络,他心里难道没有想法吗?”
“妹子如何知道韦安石常常去见三郎?”
“我府中典签王师虔此前多往三郎府中,与三郎的一名府属交往甚密,这名府属姓甚名谁,恕妹子不明言了。韦安石多与三郎交往,此是王师虔转告妹子的。”
李旦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太平公主见皇兄心里有所考虑,又加了一把火,说道:“三郎在笼络人物一节上,确实有相当本事。那崔日用昔日跟随宗楚客,那是何等的忠谨啊,然而突然之间就转投三郎了。四哥,你的儿郎中,才具以此子最为超卓。”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唤来韦安石,让他拟出那道制止流言的制书,明日就明发天下。”
后一日,制书果然明发天下。此制一出,效果确实明显。不日间,那些流言顿时变得无声无息,再无踪影。
炎热的夏日已然过去,一场雨下来之后,空气里多了一丝清凉。人们告别了炎热,心境也变得畅快起来。京城之人由于挨近皇宫,朝中的讯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坊间,人们谈论之后往往心情甚好。这缘于韦安石、姚崇等人依贞观故事推行的吏治有了效果,人们说道,此前贪墨的风气顿改,朝中“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纲纪修举”,复有贞观、永徽时期之风。
废除“斜封官”为此次厘改弊政的重头戏,宋璟为吏部尚书,当然按照韦安石和姚崇的意思大力推动此事。孰料吏部尚未下废除“斜封官”文书,那数千“斜封官”闻讯即来到吏部衙门前,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群言汹汹,纷纷指名找宋璟讨个说法。
宋璟无奈只好来到大门前,马上就淹没在辱骂的声浪之中。
“斜封官”由于只要托到门子拿钱就被授官,其人员构成极为复杂。其中有原来官职低微、搜刮了民脂民膏再图升官的;有东西两市商贾与豪强花钱买官的;甚至一些无赖恶棍借钱买官,以图再大捞一把的。总而言之,这些人托门子要花钱,并按官职大小花钱不等。
宋璟挥手大声喊道:“你们吵吵嚷嚷如何听得清?你们推选数人依序来说。”
这数千人大约事先已有联络,几名领头之人闻言即暗中传令,过了一会儿,本来汹涌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就见三人向大门台阶上跨了数步,宋璟说道:“好了,就是你们了,报上你的名号。”
“下官张俭,被授给事中。”
“下官贾长福,被授员外同正。”
“下官丘立德,被授检校。”
“好了,说说你们来围吏部的原因。”
张俭说道:“我们听说吏部有意废了我们这帮人的官职。宋尚书,我们现在虽多未有实职,也是经过皇帝亲手签署、吏部拟注授任,是国家正规的官吏,怎么能轻易废之呢?”
这个贾长福此前大约为市肆之人,其出言不逊,骂道:“对呀,为了得到这个官职,我当时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怎么说没就没了?宋尚书,先皇是当今圣上的哥哥,先皇办的事儿,当今圣上应该认账。你们若不认账,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告诉你,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该替我办事,若不让当官,你们要把钱退给我。”
宋璟遇到此等不讲理的主儿,无异是秀才遇到了兵,他有些啼笑皆非,问道:“当时谁收了你的钱,你就找谁要去。在这里胡搅蛮缠,是何道理?”
贾长福瞪起大眼,骂道:“你这个狗官,想赖账啊?朝廷花了我们的钱,那时候明码标价,其他的花费不算,仅官位就花了三十万钱,若不让当官,就该还钱。”下面的人很有同感,又在那里嚷嚷起来。
丘立德看起来还是一位有智识之人,他止住贾长福,然后向下面一挥手,向宋璟说道:“宋尚书,这位贾兄说的话虽糙了一些,毕竟是理儿。下官以为,新君刚刚即位,正是用人的时候,吏部选择这个时机,不分青红皂白一刀砍下,确实很不妥当。宋尚书,请问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宋璟当着大庭广众,无法说废除“斜封官”是皇帝的意思,他在那里踌躇未答,底下人皆认为这是吏部的意思,那么宋璟作为吏部尚书,绝对是罪魁祸首,于是,辱骂声浪再起。
局面为此又僵持了起来。
崔日用是时兼知雍州长史,李成器虽为雍州刺史,只是挂了个名儿,雍州的具体细务皆由崔日用主之。崔日用得知数千名“斜封官”围了吏部衙门,心里十分着急。是时京城治安由雍州府负责,这数千人万一闹腾起来,或者顺势砸了吏部衙门,雍州府若处置不当,即为崔日用之罪。
京城禁兵虽多,然不归雍州府调遣,崔日用的手头上仅有数十名衙役,面对数千人,那是无济于事的。崔日用得闻此讯息后,心中明白要想今日不出事儿,非出兵弹压不可。他三步并成二步,疾步来到兵部衙门前,要求面见兵部尚书郭元振。
郭元振威名播于海内,俨然一代名帅,其相貌生得甚是俊朗,正坐在案前拈笔批阅文书,长髯飘飘,宛如一位饱学名儒在那里升座授徒。闻听崔日用来访,他连身子都没动,低头问道:“崔大人此来,有何要事?”
崔日用毕竟身兼同中书门下三品,即为宰相职,郭元振按理应该出门迎接。他如此大模大样,崔日用心里有气,就自顾自到一侧的长椅上坐定。不过他毕竟忌惮郭元振的威名和皇帝的渊源,就语调平和地将吏部的事儿说了一遍,并提出调三千兵士去弹压。
郭元振听罢,侧头说道:“你就在兵部,当知朝廷规制。你调兵不是小数,应当由皇上下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