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件,自武氏窃据权要,继之韦庶人、安乐公主、太平公主又专权用事,使班序荒杂;臣请今后皇亲国戚不得授任台省以上中枢官员,凡是斜封、待阙、员外等官,一概罢免,可以吗?”
李隆基拍案道:“好呀,此为朕的夙愿。姚卿,你主政后可以从此处下手。”
“第七件,先朝皇帝轻慢大臣,有时横加凌辱。臣请求陛下对大臣以礼相待,可以吗?第八件,中宗朝燕钦融及崔琬等人因直言被害,谏官畏惧不敢诤谏。臣请求陛下允许今后臣下都可以批逆鳞、犯忌讳,以开诤谏之风,可以吗?”
李隆基点头赞许,说道:“太宗皇帝开诤谏之风,代臣下以礼,朕记住了。”
“第九件,则天皇后造福先寺,中宗造圣善寺,太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观,其耗资何止百万?实为劳民伤财之事。臣请陛下今后不得再建寺观,可以吗?”
李隆基道:“朕每次见到这些寺观,心中就感到不安,今后肯定不再建造。贞观之初,太宗皇帝力促去奢省费,朕此后对奢费一节当有举措。”
“第十件,此为最后一件事儿。西汉时吕禄、吕产几乎覆灭汉朝,此后的窦宪、梁冀又乱了东汉,如此外戚干政,在我朝更甚。臣请求陛下将不允许外戚干政,更不允许再出现女主天下的局面,可以吗?”
李隆基听完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道:“你这十件事儿皆说到朕心坎之上,前朝所以纷乱无比,其根源皆在外戚干政上。好了,姚卿,这十件事儿朕皆答应,你可以起来,今后就依此施政吧。”他走到姚崇面前,伸手扶他起来。姚崇毕竟跪了良久,腿上有些酸麻。
姚崇道:“谢陛下容臣无礼。臣还有一事不明。臣现在虽为宰相职,然为兵部尚书偏重军事,如何来施政呢?”
李隆基微笑道:“哈哈,人言姚卿老而弥辣,看来不假。你先以十事逼朕就范,现在又伸手要权来了。姚卿放心,朕多次思虑过此事。前朝有宰相七人,如今为四人,所谓人多嘴杂,不宜太多。朕以为有一主一辅二人就够了。你此后可放手施政,朕近来再替你留心,想法为你寻来一名辅政之人。”
李隆基此话说得非常直接,按其话意如刘幽求、张说和魏知古三人很快就要离开宰臣的位置,姚崇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而大权独揽。
姚崇心内大为感动,再复长跪谢道:“谢陛下恩典。陛下对臣之信任无以复加,臣定肝脑涂地,有死而已。”
李隆基将姚崇搀了起来,说道:“朕将年号定为开元,即是想开启一代新纪元。只要你我君臣戮力共治,定能遂朕之愿。姚卿,今日就说到这里,你速去安歇吧,今后就仰仗你了。”
姚崇长揖相谢,躬身告退。
第二日的讲武如期举行,经过郭虔权、薛讷和谢琬的连夜调教,讲武阵形虽不是十分整齐,毕竟有了大模样。李隆基由于办成了两件大事儿,心情大为好转,对郭虔权等人并不十分苛责。午时过后,讲武仪式完毕,李隆基等人随便进了一些食物,即起驾返回京城。
随后,李隆基还是采纳了郭元振的建议,授郭虔权为营州大都督,并兼任幽州大都督。至于宋璟,李隆基授其为雍州府刺史,并兼知御史大夫。
按:开元元年十二月,尚书左、右仆射改称左、右丞相,中书省改称紫微省,门下省称为黄门省,雍州府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到了开元四年,又将称呼改为原状。本着明晓简单的原则,本书不做改动。
第三回 罢冗官机锋暗藏 贬功臣苦心图存
李隆基与姚崇的这番对话,已勾勒出了此后这对君臣施政的大致模样。姚崇的十事要说,则是以贞观之治的精髓,结合当前的弊端而来,非常符合李隆基的心意。由此可见姚崇事先的筹谋功夫:这十件事儿,皇帝肯定十分乐于答应。
李隆基透露出今后将设一主一次两名宰臣的想法,更让姚崇喜出望外,如此就可以大刀阔斧行事,再无掣肘之感。君臣二人明白此后朝中走向,而外人则一时不明。如张说虽对姚崇拜相感到不舒服,然心想姚崇不过为郭元振的替代者,今后在政事堂议事应该偏重于军事,对自己的地位有威胁,尚不足以颠覆。只要自己今后万事留心,如此的格局可以保持一段时间。所谓事在人为,说不定皇帝此后会对姚崇改变看法,那也是不可知的事。
孰料姚崇为相后第一次上朝,顿时弄得张说手忙脚乱。
这日皇帝临朝之后,姚崇首先持笏出班奏事:“陛下,臣以为欲彰显新元气象,须立刻罢‘斜封官’。自太宗皇帝贞观朝力主开科取士以来,天下能才脱颖而出,遂使大唐昌盛如此。然自从有了‘斜封官’,就断了选贤用能之路,更使天下百姓咬牙切齿。”
李隆基眼中露出赞许之意,说道:“是啊,此为我朝最大弊端。其一日不除,则无法再说其他。姚卿,你欲如何罢之呢?”
姚崇上来就提“斜封官”之事,让张说和刘幽求很不舒服。他们皆有同样的心思,你姚崇身为兵部尚书,为何要来管“斜封官”的事儿?二人并排而立,张说斜目向刘幽求使了个眼色,刘幽求马上明白了张说的心思,遂不待姚崇回答,跨前奏道:“陛下,政事堂已就‘斜封官’的事儿议过几回,吏部已将‘斜封官’甄别完成,近日内就要罢掉一批。”
崔日用任吏部尚书,也出班奏道:“陛下,‘斜封官’共有三千二百五十三人,此次甄别后罢去二千五百六十一人。”
李隆基冷冷说道:“如此说来,这剩余的六百九十二人定是颇有才具了?”
崔日用答道:“刘仆射曾与臣商议过此事,吏部马上进行第二次甄别。”
李隆基问道:“你这第二次甄别之后,大约要在来年才能完成吧?”
崔日用答道:“臣与吏部官员可以昼夜加班,争取在年关前完成。”
李隆基起身,在台上缓缓走了数步,说道:“一个十分简单的事儿,让你们弄得愈发复杂起来。有必要搞什么甄别吗?他们不走朝廷诠选程序,却花钱托门子,由此获得了朝廷的俸禄,就是不该!你们政事堂就不要管这个事儿了,姚卿,此事由你主之,由你督促吏部,自今日始将全部‘斜封官’罢掉。”
姚崇躬身答道:“臣奉旨。”
张说明于吏事,知道在此当儿不宜再出言反对。刘幽求却不然,眼见姚崇狗拿耗子管了自己分内之事,心中就有些不忿,忍不住奏道:“陛下,臣以为‘斜封官’历时已久,尤其在京中其内里关系盘根错节,眼下国家稍安,不宜轻易启衅,似以稳妥为要。”
魏知古也出班奏道:“陛下,刘仆射所言甚有道理。当时‘斜封官’大闹吏部衙门的事儿犹历历在目,千万不可生乱。”
李隆基听到刘幽求口中说出“启衅”二字,心中不由得大怒,心想皇帝办事,何为“启衅”?他本来想当庭斥责,转而又平静下来,轻轻复归座上,目视姚崇微笑道:“姚卿,朕已让你主持此事,你以为刘大人和魏大人说得有道理吗?”
姚崇微微一笑,答道:“斥退‘斜封官’为得民心之举,措施愈严厉,则天下民心愈向往陛下。臣有一请,只要陛下允可,则三日内此事就可风平浪静。”
李隆基颔首示意姚崇说出请求。
姚崇道:“治除乱象,须用重典。臣请陛下暂借龙武军甲士二百人,并附带二百根大棒。只要这些‘斜封官’敢来闹事,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三日之后,他们自然清静。”
闻听姚崇使用如此狠招,座下群臣暗地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姚崇为官多年,向来端庄谨慎,只知道他内心算计颇为缜密,何曾有过如此简单粗暴的行为?然瞧着眼前之势,皇帝刚刚起用姚崇已然万分信任,若出声反对只是自讨没趣,遂各缄其口。
李隆基微笑道:“好呀,朕准奏。王毛仲,你从龙武军中挑出二百精壮之人由你亲带,你这几天什么事都不用干,跟随姚卿身后即可。”
王毛仲出班答应。
“斜封官”虽在京中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然辨其根源无非因请托韦氏、安乐公主及太平公主等人而来。景龙二年“斜封官”大闹吏部衙门,其根源在于太平公主妄图插手朝政,因而暗中指使张俭及丘立德等人聚众闹事,以向皇帝哥哥李旦施压。如今太平公主已死,这些“斜封官”的后台皆已消失,其气焰也随之大幅收敛。
姚崇此次主持罢“斜封官”之事,首先请李隆基签署了罢官诏书,并将之明发天下;此后又嘱托王毛仲在吏部衙门前安排二百龙武甲士站立,这些甲士皆手持大棒煞气凛凛。
事儿非常奇怪,罢官诏书下发后,京城衙署中再也见不到昔日“斜封官”的身影。他们不但乖乖回家,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吏部衙门门前静悄悄杳无人迹,看来这些甲士空忙了一场。
此后的第三日早朝散后,李隆基将姚崇留下入偏殿议事,李隆基笑道:“看来这些大棒立竿见影,将‘斜封官’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一个人敢来闹事。”
姚崇道:“人之性情善于欺软怕硬,如此事儿只要朝廷稍微示弱,他们定会顺着竿儿无休无止。陛下此次决意罢官,这些人在朝中没有倚仗之人不免气馁,事儿就好办了。臣当日在殿上当堂说出此法,朝会散后这些人已从各个渠道知悉,知道这次是认真的,没人敢来说三道四,就有了今日的结果。”
李隆基叹道:“你在顷刻之间,就办妥了张说他们三个月办不成的事儿,足见朕此次拜相甚为妥当。姚卿,以张说、魏知古之能,为何不能遂朕心意呢?”
姚崇道:“此次罢‘斜封官’之后,陛下须跟进整饬吏事。臣替陛下想过了,现在已近年关,到了考绩官员的时候,过往官员考绩流于形式,此次一定要整改前弊。”
“好呀,此事还是由你来办。”
姚崇摇摇头,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日朝堂之上,张说与刘幽求对臣插手吏部之事不以为然,陛下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