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祈说:“许是经年沙场征战落下的病根罢。你哥哥说算不上太重,只是一直下不来床。但你爹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早朝了。昨天陛下还特意遣了太医过去府上探望。可能是见你近日一直病着,未敢告诉你。”
我想了想,刚才在紫宸殿太过紧张没有注意。现在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见到父亲。
爹爹向来勤勉,往日有个小病也都撑着去上朝,从未告假过。这次若只是寻常染病,也没理由不敢告诉我。
不禁被唬了一跳,对皇祈道:“不行,我得回府上看看。”
皇祈皱了皱眉,道:“近日天冷,病下的人不少,你也不必要太过惊惶。你现如今已是太皇太后,要出宫探望也不是能说走就走的。”
我“啊”了一声,也对。还有这么个身份摆在这里。
如果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去,那就只好悄悄走了。但我向来没怎么偷偷出过宫,做起来恐怕不大熟练。舒十七倒是能帮我,我却又不想麻烦他。正头疼着,突然瞥见皇祈腰间悬着的一枚金镶玉的腰牌。
这腰牌乃是御赐,凭此可随意进出宫廷。脑内一转脸上已堆起笑来,谄媚的将他望着。
皇祈一见我这笑容,登时头大,讽笑道:“你莫看我,我可不是舒十七,没胆子将太皇太后偷出宫去。”
我怒道:“谁让你帮忙了,小气鬼,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记仇到现在!”
皇祈却笑起来:“我为了捉你回来,差点死了。你却还说我记仇?我这胸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天气一凉就不舒服。”
我本还气势汹汹,一听这话,也不由的服软了。到底那日的惊险情况我也看在眼里,“差点死了”这四个字倒是没说错。
许是我难得不跟他吵下去,皇祈居然愣了愣,失笑道:“你今日倒是乖巧。”
我没好气道:“你闲的没事赶紧回府找你的美娇娘去,别在我眼前晃悠,扰得人心烦!”
皇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走近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叹道:“近几日见你总是老成,难得露出以往的小孩子心性。罢了,今日便做一回好人。走罢。”
说完他转身就走,倒是我给呆住了,迟缓的“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
皇祈却只是脚步不停的负手向外走着,头也不回轻声丢了一句:“给你半柱香时间,弄不好我可不等了。”
半个时辰后,我与皇祈并肩走在朱雀大道上。正是闹市区,商贩店铺挤了一路,到处都是人,喧闹的让我几乎以为是节庆日。
皇祈瞧我一副的吃惊,低笑道:“鼎鼎大名的太皇太后慕容氏,屡经险象,泰山压顶不惊,却教这人群吓傻了眼。说出去不知要笑死多少人。”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一壁正了正面纱一壁睨了一眼四下,骂道:“你这命低贱的不想要了我不管,可别拖我一起死。”
皇祈又笑了一声,一把握住我的手:“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美人在怀。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不要命?”
我吓得使劲甩他的手,有几下甩的狠了,不禁引来身边几人侧目。我如此炸毛,原以为他肯定不闹了,却不想他突然手臂一展揽住我,低声说了句:“别动。”
怒火一下子顶到我的天灵盖,我正要破口大骂,突然一把沉沉男声横□来,带着笑意道:“今日天气如此冷,我等都急着躲回家去,王爷却是好兴致。不过有美人作陪,想必是不冷的。哈哈。”
我一边心说这声音怎么有些熟,一边愤愤回过头去……
一下子石化在了当场。
右相温叔镜摸着胡子,正饶有兴致的将我们二人望着。
慕容家与温家是世交,我又与玉瑶亲厚,是以与她家长辈见的也多。因此这一吓绝对是非同小可,瞬间就把我所有的神智震飞到了九重天外,下意识的就往皇祈身后缩。
皇祈牵着我的手挡住我大半身子,笑了一声,淡淡道:“让右相见笑了。只是回府路上偶然见到,同行罢了。”
温叔镜呵呵笑道:“难得王爷空闲,本想邀你一起共饮几杯,现下看来……”顿了顿,又笑了两声,“倒是不便打扰了。”
皇祈也笑了笑,眼帘倦倦,未置一词。
如此一来,温叔镜也不免尴尬。赔笑一声道了句“先行一步”便急匆匆走了。
待他一直走远淹没在人群中,我才大舒口气走出来,对皇祈道:“我本就是偷偷跑出来,你还闹我!”
皇祈对着温叔镜一直冷冷淡淡,此时却对我温和一笑,调笑道:“以往我对你吹胡子瞪眼也不见你气势柔弱半分,却不想最怕的是这些不足挂齿的旁人。”
我犹自皱眉:“温伯父自幼看我长大,方才与他这么近的打了个照面,也不知他认出来没有。我已经是众矢之的风口浪尖,今日这事若传出去,只怕……”
顿了顿,我未说下去,只浓浓叹了口气。
皇祈见我真是被吓到了,放缓了声音凑近了低低道:“你自十六便大婚出嫁,这些年坐镇后宫,与他根本见不到面。女子十六七的年纪,容貌变化本就极大,再者你近两年每次出面都是以太皇太后之尊,盛装持重,且金箔点妆,庄重雍容。今日这般素净,又有面纱,只余一双眼睛。惊鸿一瞥,想必瞧不出来。”
我忧心忡忡:“真的么?”
皇祈将声音再放柔些:“真的。”
我再叹口气,低头沉默的任由他牵着继续走。走了片刻,我抬头道:“你叫跟着的软轿撤了吧。凭白惹人侧目。”
皇祈想了想,低头看我:“还是跟着吧。你近来身子也不大好,今日天冷,怕你等下走不动。”
我摇摇头:“将军府离这边并不远,我向来也不大畏冷。”
皇祈再看我两眼,顿了顿,头也不回的做了个手势。待我回过头去,只能看见轿子的金顶隐约晃晃,在人群中走的远了。
因实在很怕出现门守噗通一下跪下颤抖着脸色苍白又非常惊喜的当街大呼一声“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这样的场景,我扮作皇祈的丫鬟进了将军府,一路行至大堂。
哥哥已在堂内等候,估计是非常疑惑的,对皇祈客套道:“王爷,有失远迎。”
我行云流水的就往后院走,哥哥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皱眉觑我一眼,估计是觉得我很失礼,结果立刻像被雷劈了一样,眼珠几乎要爆出来,下巴脱臼惊道:“安安?!”
我脚步不停,哥哥本想扯我一把却没扯住,紧追了两步,又退回去尴尬道了句“王爷,失陪”。再次追上来时劈头就骂:“慕容以安你吃拧了?!敢这么跑出来!”
我宽宏的没与他计较,无奈道:“我听说爹爹病了,又找不到你,实在没办法。听说御医来过了?”
哥哥本还想再骂,硬生生忍了下去,低声道:“问诊了许久,开的药却一味的只是温补,没有半分用处。”顿了顿,又道,“爹爹本不想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