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还太长。苦涩偶尔涌起的时候,她会怀疑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感情存在的价值。
绣姑拍了拍薛浅芜,语重心长道了一句:“都散去了,咱也开始新生活吧。”薛浅芜默然环视着新院子,力量忽复返了回来,失落一扫而光,脸上再度绽起了明亮的笑靥。她嘻嘻傻笑着,朝绣姑充满希望地点头。
身旁的老者耳聋,全然不晓她们在说什么,但受得薛浅芜的情绪感染,竟也难得乐呵起来。花白的须发一抖一颤着,金色的残阳透过门框打在院内,青石铺成的地面,反射出了一层奇异的光。让人刹那之间,产生古稀还童的错觉。
薛浅芜蹦跳着笑道:“这庄园甚好啊,所有权是自己的,可以闹个天翻地覆,都没人管得着……”
“你省些力气吧!”绣姑敲敲她的脑袋:“东方爷若听到你这话,会认为你拿他当外人,心里该是怎样失望的滋味儿?难道住他府上,你就浑不自在了吗?再者说了,这个鞋庄虽由你我做主,但经了朝廷的重视干预,此后便再也脱不了干系,小的事情咱们可以决断,大的行动还是要上报批准的!绝对的自由,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存在……”
薛浅芜苦闷叹气道:“好没劲儿,无论什么事情,天地小了施展不开拳脚,做大了又有人来压制你!”
绣姑笑着宽慰她道:“还没一定呢,谁也不知能做出个什么样儿,你的成就感别来得太早了!”
薛浅芜得意摊了摊手,摇头晃脑地道:“你看咱是白手起家,不照样遇着贵人,有了容身之处吗?”
绣姑眼含深意笑道:“我算是小姨子,托着你的福了。依我看啊,这宅子是妹夫送我的,你住不了几下,就要被接走了……”
薛浅芜急得抓耳挠腮,睁大眼笨笨连问道:“我住哪儿?你是谁小姨子?什么妹夫?”
绣姑掩嘴吃吃笑着,笑她傻得可爱。薛浅芜又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脸烘烘地烧着,闹道:“我就和你挤在一块儿!你嫌弃也不行!谁也拉不走我!”
绣姑忍住笑道:“有很多鞋的地方,是我的家;有东方爷的地方,是你的家!你要分清这个,才不至于冷落了未来的公婆!当然你想回来,我随时都欢迎,只怕你不肯呢,今儿个回来,说不定当晚就吵着走……”
薛浅芜听她越发说得自己没一点儿出息,当下又羞又臊,佯装生气,胡乱回转过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却正撞上一具宽敞的胸膛,不禁“呀”的惊呼出来。
第九九章桃花情劫关,狭路总相逢
却说薛浅芜正撞进了一具胸膛,回过神来细瞧,不是想象中的那抹柔和月白,而是一袭亘古寂然浓烈落拓的玄黑色。那种黑色渲染而又邪魅,仿佛带着吞噬一切的恣肆,叫她无来由的心生惶遽。
“挨千刀的南宫峙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薛浅芜不可思议地问,鼻端不觉沁了一层细腻的汗。
南宫峙礼背手负立,悠然踱着步儿,以一种莅临的高姿态,打量着四围环境,狡黠地说:“这么热闹的场面,虽说我常在暗处,不怎么爱抛头露面,可好歹也算是有身份的人物,怎能不来凑凑呢?”
薛浅芜不想和他扯闲,简明问道:“你想干甚?”
“我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着这处好山好水,有些上心罢了。”南宫峙礼笑得阴险暧昧。
薛浅芜忖着不适合多纠缠,不然又是一番没完没了,于是不再理他,独自飞快往后院里走了。
绣姑亦与南宫峙礼打过几次交道,印象并不太好,感觉这人城府不能仅用深字形容。但既是客,总没被赶走的道理。丐儿与他有隙,不待见他,自己融通着些,方是待客之数。委婉一笑,绣姑和声客气地道:“这位尊客,请到迎宾大厅安一会儿。有什么事,也好冷静相商。”
南宫峙礼竟像没听到般,不作回应,晾着绣姑与聋老人站在那儿,很快没了影子。绣姑抬眼望时,他已追上了前面的薛浅芜,如跟屁虫一样,相隔三步之远,蹑手蹑脚行着。
薛浅芜有感知,回头一看,火冒三丈怒道:“你到底是何番意图?”
南宫峙礼显然不想再多逗她,直言不讳地道:“你在京城得了势,就忘记了曾经贫贱与共的为夫!我连个落脚容身的地儿都没有,眼羡这儿的景物布局,想要讨得一处住所罢了。”
薛浅芜双眼睁得如杏仁,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想在这儿住下?”
南宫峙礼大力点头。薛浅芜顿了很久,没好气道:“这是女眷之地,男人请自觉退居到防线之外。”
南宫峙礼毫不在意一笑,涎着脸皮呵呵道:“本尊难得看上这座宅基,又极喜欢这儿的布局,幽雅不落俗套,山水美景秀色可餐,反正这么多的房子,你们日后定然还会雇佣男仆,在乎多我一个吗?”
不等薛浅芜反应,南宫峙礼又继续道:“再说现在住的,已经有个老头儿了,老头就不是男的吗?宝刀虽老,人家也曾经威风过!不带你这样的,支言片语,就抹杀了一个男人的光辉岁月史!你是欺负人家耳聋不知事吗?”
薛浅芜闻言,差点吐血,这是哪跟哪啊,亏他能这样辩!
薛浅芜经历了开业典礼,身子倦累有些懒了,也不想和他吵,摆手说道:“别胡闹了,京城多佳地,还是寻别处吧!你有本事,就到东方爷的新府邸混去!”
南宫峙礼哂笑,然后正儿八经地道:“他那新府邸不过大了点儿,就算真正落成之时,也未必会有这‘坎平鞋庄’,别有洞天,精致秀雅!本尊就是偏爱绮丽清静之地,对他那儿不感兴趣!”
薛浅芜听他有意贬东方府,哼声说道:“东方爷乃是简约大气之人,他的府邸那样旷阔,自然不会过分着眼细处,产生不了小桥流水的碧玉感!但是只要与他搭调契合,不就是完美吗?”
南宫峙礼把手一摊,说道:“这不结了?我和他不是同种品味人,所以对他那新府邸不中意,就想赖在这儿。”
薛浅芜大是郁闷,怎么建个庄园,也招来人死皮赖脸插一杠子!赶又赶不走,骂吧不占上风,还有损于自己形象,索性直接拒绝:“鞋庄是东方爷的,我和绣姑做不了主,你请示东方爷去吧。”
南宫峙礼哈哈大笑,最后忍了笑道:“谁不知你是这儿的女主人?只消你一开口,还怕那人不听你的?不说我一个了,一百个也能住进来!实在不行,你怕那人怀疑你有奸情,我就装扮成仆人得了。”
“你若想住,光明正大即可!还装什么仆人?那样不更‘此地无银三百两’,昭告着我有所谓‘奸情’了吗?”薛浅芜愤然道。
南宫峙礼看她真生气了,赶紧换上一副小心翼翼之态,察颜观色赔笑着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想,怕你将来难堪没说辞吗?”
“我啥时候没说辞过?”薛浅芜很不服气。
南宫峙礼如得恩赐,喜不自禁地道:“你的言外之意,已经批准我了?”
薛浅芜唬了一跳,是啊,自己怎么绕进去了?不知不觉竟有答应之意?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薛浅芜道:“别在这儿搅乱我心智了!哪儿来哪儿去,甭聒噪了。”
南宫峙礼委屈道:“有你的地方,才是我能去的地方!我不住这儿还能住哪儿?你要是放不下脸面,就不用告诉别人了,反正我自有办法来,你不给我房间,我就在假山上,随便找块儿没虫子咬的地方,天当被石当床,和衣睡下就是了!”
薛浅芜最听不得人装苦逼,尤其让薛浅芜心里打鼓的是,她所挑的房间,就在山之阳面,他若是睡山上,两人相距得多近啊。纵然不会出些异常状况,可是他知她知,天知地知,终归是不太好说的。
想到了这一环,薛浅芜坚决不允,奚落他道:“你也不用乞怜卖乖!你又不缺银子,怡园那香艳风流地儿,还不够你住吗?你说你喜欢雅致处,那儿要奢华有奢华,要幽僻有幽僻,热闹有黄金屋白玉馆,清静有莲花苑湘竹亭,任你口味有百般挑,还能兼顾不到?”
南宫峙礼不屑地道:“青楼之所,红粉虚欢,假饰得再清雅脱俗,飘渺似梦,也散却不了胭脂汗臭味儿!”
薛浅芜瞬间被秒杀。确实如此。
尽管她经常对一些有才气的风尘女子抱着惋惜之意,但提及了风月场所,总归是排斥的。也许南宫峙礼的“胭脂汗臭味儿”,真是恰切至极,一语中的。
“可是那次,你为何泡馆子?被我逮了现行,还害死了一个弱女子的性命?”薛浅芜咬着唇,问道。
“听你的语气,是很在意么?还是拈酸吃醋,痛心疾首?恼我品行不端?”南宫峙礼的眉眼里,都是风情笑弄,恍惚间有些摄魂勾魄。